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宋素白发疯的时候,杨峥沢也会跟着疯,带着一身的酒气,骂骂咧咧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,有时会猝不及防地把杨涯从地上抓起来,掐着他的脖子使劲往茶几上撞,说什么一定要弄死他这个在家里白吃白喝的废物,然后宋素白又会扑过来和他打架,两个人在沙发和茶几之间扭打在一起,杨涯被他们夹在中间,总是被无故波及,却也不想躲。
那时的杨涯就对“神经病”
这个词有了深刻的见解。
他是神经病,他们全家都是神经病。
而他的神经病完完全全是被父母逼出来的,杨涯从能懂事起就没再哭过了,感情像他的表情一样,匮乏得像只不懂思考的木偶。
他不会笑,因为实在是没什么值得他去高兴的事,也不会哭,因为知道哭没什么用。
杨峥沢和宋素白从未给过他一个孩子应得的亲情,于他们而言,杨涯只是个糟糕的意外,一个被迫接受的麻烦。
每次夫妻两人打架,无论原因是否和杨涯有关,双方都会在事前挑剔他的毛病,事后又拿他来出气。
杨涯有时候觉得人活着就应该是这样的,成为父母或他人的附属品,接受来自他们恶意或者怒意的宣泄,他不知该怀着怎样的心情去面对这样的生活,只能麻木地接受,像一条被人用铁链拴着,关在笼子里的狗。
在杨涯的记忆中,确实有一条这样的狗。
也不知是哪户人家养的,小狗从小脖子上就挂着成年人手腕粗的链子,住在堆满了木柴的大笼子里,被人放在旧巷的巷口。
它的主人应该从来没有把它放出过笼子,没给它洗过澡,甚至没给它打扫过卫生,尽管小狗会躲到木柴后头去上厕所,到了夏天,笼子附近还是臭气熏天的,它的身上也脏兮兮的,明明是一只小黄狗,却因常年不洗澡而发灰发黑,毛发全都是一缕一缕地粘着。
杨涯没听小狗叫过,也没见它朝人摇过尾巴。
他想小狗应该是很怕人的,或许没人摸过它的头,却有人打过它的脑袋,因为他曾经远远地看到小狗的头顶秃了一撮,结着血痂,没人的时候它会蹲守着自己总是铺盖着蚂蚁和苍蝇的饭碗,脚步声一响起来,就会躲去木柴后面。
杨涯时常会在笼子前停下,和小狗遥遥相望。
他看小狗时,也会在小狗黯淡无光的眼睛里看到自己。
他以为小狗和自己是一样的,算不上可怜,但活着实在是没什么意义,是件随时都会被丢弃的废品。
直到他遇见了岳钦。
杨涯第一次注意到岳钦,其实比岳钦真正捡到他要早得多。
在他现在的记忆里,那是十分模糊的一眼,却像一束光刺穿了雾霭,照亮了他混沌的童年。
那一次是宋素白没有按时去接他,他又一个人走回了家,远远地站在巷子外,看到一个比他高了整整一头的男孩背着个大书包,站在笼子前,往笼子里塞火腿肠。
那是他第一次看到笼子里的小狗精神振奋,在笼子里上蹿下跳,竭力地甩动着尾巴,不时嘤嘤呜呜地发出声音,杨涯当时的想法就是,原来狗也可以是这样的,终究和他不一样,他们并不是同类。
后来那个喂小狗吃火腿肠的男孩,也把火腿肠塞进了他的嘴里。
而那时的杨涯并不像小狗一样,因为几顿饭的恩惠,见了岳钦就会亢奋着往他面前蹭,努力地朝他摇尾巴。
他不是小狗,身为一个人,他拥有自己的家庭,有和他朝夕相处的父母,而不是主人,他们在潜移默化中教会了杨涯一些东西,没有感恩,也没有快乐,有的只是怨恨和对他人的敌意。
所以岳钦总是缠着他,一开始杨涯并没有觉得开心,只是觉得他烦,黏糊糊的,像只雨后的蜗牛,粘在了他的身上。
不过他也在和岳钦相处的过程中,一点点地被岳钦改变了。
他像个迟钝的新生儿,在和岳钦接触得多了之后,终于学会了在面对疼痛时啼哭。
然后就是笑,在岳钦吵吵嚷嚷地拽着他奔向岳乞巧,不会说话的女人用微笑欢迎他们,一个接一个地将他们抱起来转圈时,杨涯才学会了笑。
杨涯七岁的时候,小狗的脖子上还挂着铁链,被关在笼子里,但它已经不是条小狗了,脖子上的铁质项圈从未更换过,已经和它的血肉长在了一起,紧紧地掐着它的喉管,它的项圈附近寸毛不生,还向外翻卷出腐烂的肉,小狗的精神愈发萎靡不振,见了岳钦却依然会竭力扭动起身子,向他传递自己的喜悦。
那时的岳乞巧刚换了份薪水更高的工作,岳钦也学会了靠缝沙包和玩偶在学校里赚钱,所以十岁的岳钦死命拽着笼子上的锁,用力到整个人都向后仰倒,咬牙切齿地和杨涯说:“杨涯,等有机会我们就把这把锁给撬了,把这铁链给砸了,把小狗带回家去养吧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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