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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层最关注的是什么呢?那就是阶层利益的冲突了,凡是记载了阶层利益动态的报告,发现了利益新矛盾的,都很可能引起上层的重视,得到反复调阅,那也就间接说明他们的工作干得好。
张桂华其实也是这么想,葛爱娣今日传递的所有信息之中,倒可能是牵扯到临城县规划种植和自由种植矛盾,农民经济规划不能长期稳定,不能形成共识的现象,可能最后被调阅的次数最多。
至于葛谢恩等人的活动,很有可能石沉大海,上头根本没有丝毫反应——由得她们去吧!
再长几岁,也就自然敛旗息鼓了。
她草草吃了饭,回到办公室之后,又把上午的谈话分别填入十几份表格中,到下午,谈话工作结束之后,一天的底档装订成册,打好编号,交去档案处——档案处的同仁每天基本都是晚下班一小时的,因为局里提倡当日事当日毕,所以他们每天都要把今日档案装柜再走。
张桂华每次下午做文书的速度都特别快,就是不愿连累他们加班。
也是因此,她和档案处的办事员关系素来不错,又过了几日,张桂华去交档时,档案员小陈便对她说,“张姐,你这个月又要得表彰了——前几天你交的档,已经被调阅三次了,抄录档现在流转进中书衙门——说不准都是被六姐亲自过目!”
说到这里,她话里也满是与有荣焉的骄傲,张桂华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,一天的疲倦丧气一扫而空,又惊又喜道,“当真?!”
她的手不由得按住了胸口——那里有一尊小小的少女玉像,这是近年来极为流行的创作题材,不能说佩戴玉像,就是知识教的教众,情报局的吏目当然按理肯定是不能信教的,再说,他们也必然应该要明白知识教背后的道理,以及其飞速流行的根本原因。
不过,张桂华还是习惯性地摩挲着玉像的轮廓,满脸放亮,喃喃道,“若、若真有这样的殊荣福分,对六姐有了一丝一毫的助力……那我可真是死也瞑目,死也甘心了!”
这日复一日,劳心繁琐的工作,刹那间似乎已成了一条殉道奉献的恩典长路,即便满是荆棘,也愿意忍受痛苦而行。
张桂华意气风发,整个人都似乎年轻了十岁,直到在茶馆里见到葛爱娣,这才压下了面上盈盈的喜气,招手让好友过来坐下,先问道,“前几日在茶馆怎么没见到你,是港务局那里突然要加班?”
一人谈说了几句之后,她便主动谈起葛谢恩,道,“谢恩贤侄女的事情,那日我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,我这里倒是有几句话对你说,关于她的前途,有两条路子,我先都和你讲了,看你怎么选吧!”
说着,便在葛爱娣憔悴且急切的表情中,将自己的见解,娓娓道来,“第一条路,就是和你那个外甥女陈福顺一起,踏踏实实地下到村子里去,干上几年农活,这第一条路嘛——”
第1072章反对不可怕
“什么?让谢恩竟去投考新闻系,甚至……”
葛爱娣瞥了周围一眼,压低了声音,“甚至还设法去拜天一君子为师?桂华,你这……你这倒让我不知怎么说了!”
她有点啼笑皆非的味道,显然认为,张桂华的提议太过荒唐,甚至连谈都没法谈了——她们两人之所以成为朋友,就是因为相似的出身,很多时候,在大部分事情上的考量,拥有天然的默契,可以互相理解。
而让葛谢恩去投考新闻系,鼓励她这种批评的态度,甚至还要走关系,去给她拜顶级大人物为师——这种思路,很显然超出了她们彼此默认具备的一些共识:社会上不是没有一些喜欢针砭时弊的批评者,发文指着六姐鼻子骂的文人,也有得是,天一君子就是一个,但这条路是那么好走的吗?这条路好像天然就不该在她们这种人家的选择中吧!
?都是上数三代没一个读书人的贫农出身,和同村人比,算是精明能干也有胆色的,抓住机会,改变命运,考上了吏目,同样也受限于底蕴,很难再往上走。
葛爱娣和张桂华,除了职位有差别外,处境其实是很相似的。
葛爱娣是村妇,张桂华——从前是走街串巷的道婆收下的徒弟,所以她特别能言善道,也懂得察言观色。
她们并不自卑,反而是自信且满足的,但这种满足自然建立在较低的预期上,能够自食其力、小富即安,过上吃喝不愁,穿着体面,不用担心明天、明年甚至是十年后的世道,这样的日子已经是满足至极了,要说她们指望自己,或者指望自己的子女能建功立业,把名字写上史书,成为海内外知名的大人物,那真是没有这样的念头。
葛爱娣对孩子的愿望,就是他们能得到自己没有得到的,充沛的培养,不至于说浪费了自己的天资,在将来要把大量时间花在补基础上,成年之后,能拥有一份相对轻松体面的工作,比如做个工匠,过上数十年,成了大师傅,或者做了教师,将来能做到校长……在她看来就已经是够好的了。
要说,让葛谢恩进报刊工作,甚至是和天一君子一样,成为无形间某种舆论的领袖,她真是不敢去想,也真不觉得葛谢恩有这样的天分。
“那写文章,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!
和我们写的公文,完全是两码事!
公文,那讲的是简明扼要,大白话。
写报刊上的文章,那需要的是文采!
都是天资极高,又自小受名师教导的秀才,才有这样的本领。
你看如今比较出名的那几个采风使,说起来,哪个不是旧学出身,书香世代?”
葛谢恩本人不但没有文科上的特才,而且也错过了这种打基础的年纪,这已不是父母的重视和生活环境的改善,能弥补的差距了。
葛爱娣竭尽全力,能给儿女提供的,也就是全职上学,不出去兼职(对这个决定她还有点后悔,她认为葛谢恩的幼稚就来自这里)。
再一个,就是考试成绩比较差的科目,让她去上补习班,要说额外的文学上的志趣培养,那真是没有的,别说当时,就是现在,她都没有这个概念,就算想培养,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做——拿着文章让她照做都不知道该怎么学呢!
就像是刚下树的猴子,走起路来,犹犹豫豫的,每一步都踏得‘夹生’。
葛谢恩都十五六岁了,人家旧学的才子才女,这个年纪早已经出名了,在敏朝的时候都考了童生,在买地这里,有些都去念大学了,甚至写了流传的新戏、话本等等。
那都是自小的童子功,葛谢恩怎么和人家相比?也不是当妈的嫌弃自己的小孩,葛爱娣只是在比较中客观地发现,葛谢恩不但幼稚,而且很平庸,她见过那些禀赋出众的吏目,大多数人在这个年纪也早就显示出过人的天赋了。
“不是说这条路走不通,敏朝也有御史,我们买地这里,新伦理党不也经常鼓舞一些舆论,和衙门唱反调么?就是旧伦理党,最近也还在小报上说着六姐的婚事,在那里抬杠呢。
这些人好像也都安然无恙,也挺有名气的——能出头,唱反调也可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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